用哲学和艺术抚慰科学家的心灵
徐耀
每当媒体报道科学家英年早逝,或因健康问题,或因精神问题,都令人唏嘘不已,而我等又有同病相怜之恐惧。可是,正如所有世界性宗教都宣扬的悲剧性的赎罪论,人生来就是要受苦,那么我们这些以科学技术为生的人应该如何快乐面对科研人生,愉快地走完这段路,则是一个大问题。在无力改变社会环境而面临种种令人心理失衡的情况时,什么可以安抚我们的心灵呢?哲学和艺术。
中国的文化传统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自洽体系,其哲学基础是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和轻物重生以避世的道家思想。当你满怀“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投入事业中去,愿为民族和国家做出自己贡献时,儒家思想是你的精神支柱。当你在事业中遭遇挫折、受到伤害时,隐居山林也好,退居闹市也好,保全生命以图再举也好,道家“游于物外”思想是你的精神支柱。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是先秦儒家思想在西汉与《易》思想结合的产物,成为中华儒家传统的基石,两千年来一直激励着众多知识分子的精神。以董仲舒为代表的一代汉儒将中华文化建成一种不断变化中的准封闭体系,任何外来文化最终都消融在如涡旋一般运动的文化体系中。比如,佛教传入中原后结合庄子思想产生了禅宗,而禅宗最后被宋明理学所消化吸收产生了统治至今的道德伦理学;当近代国门打开后西学渐来时,最为成功的结合就是马克思理论与儒家思想的结合,“实用理性”这个共性是其结合点,因此社会主义在中国能够成功有其哲学必然性。之所以举这些例子,想说明一点,中国人做科研时的心理要自觉符合中国的文化传统。
我们研究自然科学的,应该知道现代的科学主义诞生于欧洲机械唯物论之上,其重大缺陷是忽视科学与社会的辩证互动,导致科学家的思想脱离社会存在,这样很容易让科学家自身思想出问题。在中国,集权思想根深蒂固,我们经常要做自己并不同意的事情,也经常要为权势人物表现自己的才能,那么如何做到张弛有度、才用得体呢?
《庄子》书中《山木》篇里用“木以不材,得终天年”和“鸡以不鸣,得以就死”为例,说明“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意思是,人做事要处于有用和无用之间方能全性命,但有用与无用很难控制,因此还是难免受“用”之所累,如果能够“齐万物,一生死”,从一个更高的观点看待一己与外界、生与死,就能够超越自己外部的世界,而不被“物”役,不为“用”累。这个思想久已不被现在的中国人重视,当前国人行为受法家影响甚剧,缺仁少义,而科学家思想又同时受科学主义影响深远,往往倾其所能和所不能去做事,极力在同行或者权者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能,为名、为用所累,过分进取,实不可取。正如太极图中阴阳互生,这个世界善与恶本是孪生,有上帝就要有撒旦,有进取就要有退舍。我们进行科学研究就是不断地在认识和改造世界上进取,这种进取困难重重,有客观研究条件的限制,有主观个人智力的限制,也有制度的约束,当难以进取时,舍原始目标退而重新定位方向,是现实有效的行为。这就是说,要在探索真理上“有用”,而在获取名利上“无用”,如此便可基本上平衡自己的心理。
但是,完全忽视个人物欲也是不人道的,因此我们还是部分要回到温情脉脉的儒家思想上来。虽然宋明理学倡导的“明天理,灭人欲”在其后一千年中占据社会伦理的统治地位,但原始儒家并不反对人欲,只是要纳入“礼”的范围。我们在科研过程中会产生很多种欲望,比如,对文章影响因子的追求,对经费数量的追求,对各种名头的追求等,这些是很正常的欲望,但要符合“仁”的要求,即物欲应该在爱人、爱己、爱自然的基础上追求。如果一个科学家为了自己的物欲剥削研究生、员工、行贿官员、压榨自己生命等,一定会损害他人或者社会的利益,就是“不仁”,他的周围就不会和谐,其心理也很可能失衡,健康也就很难保证。
哲学艰涩吗?或许。但哲学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起着不被发觉的作用。中国哲学是诗样的哲学,其深刻道理存在于诗篇、文学和艺术中,不像欧洲哲学存在于绕口的辩论中。我们的哲学更关注人心和人事,包括人的喜怒哀乐、所欲所恶,而这些更多用艺术的形式来表达。艺术欣赏需要使用形象思维,是对科学研究中抽象思维的有益补充。
我曾经用时两年阅读《汉魏六朝诗选》,作为床头读物,在睡觉前清除一下充斥于大脑的科研问题,换个脑子睡觉,不会做恶梦。除此之外,更有益的收获是了解南北朝时期社会思想的变化在诗歌形式内容上的反映,以及那些亘古流传的诗歌背后的人生艰难和快意。曹操在《短歌行》里慨叹“把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难道他没有纠结与痛苦之时吗?而号称山中宰相的陶弘景借“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相怡,不堪持寄君”表达自己的退舍心理。王安石吟咏“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表达一种“用之则进,舍之则藏”的人生哲学。那时文人也很苦闷,也很快乐,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比之古代不知进步、平安了多少,但我们的心理问题似乎远比古人严重,为什么?现在很多中国人蔑视哲学、轻视艺术、拜金主义,无法实现心灵的自我恢复。看看李商隐那些唯美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岁月的摧残、仕途的坎坷,都在这唯美意境中隐去,只剩下游于物外的超脱。看看王摩诘的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归期”,往往,行到水穷处,我们并没有足够的力量选择坐看云起时。我们没有选择,豁达不是你可以信手拈来、也可以恣意淘汰的选择,更多时候,豁达是现实留给你的唯一出口。如此,我们还会为科研压力大而苦苦逼迫自己吗?根本没必要,事情永远都会起起伏伏。
中国诗歌与音乐、戏剧、绘画联系紧密,不懂古诗,就不懂中国艺术。当夜色深深,念一念、听一听“春江花月夜”,体会一下万物和谐、天人合一的意境。要是觉得不够深沉,听听古琴曲“悲秋风”,让心情悲凉到需要爆发。从昆曲的“无舞不歌,无歌不舞”中体会中国文人戏曲的雅致和中华文化的内敛,正如和田玉温润细腻,让人爱不释手。我们也可以从西洋音乐中吸取营养,寻找中国文化有所缺乏的思辨理性和组织性。
从一副图画,你能看到什么?欧洲人从“蒙娜丽莎”中探寻文艺复兴的历史,这与他们的探索精神相符。而我们看“富春山居图”就是体会一种人生哲理。当代欧美的意象派诗人叹服中国古诗的意境,可是我们已经忘却自己的艺术。艺术会将人的目光变得柔和,心思变得包容,所以科学家要有艺术修养,适时地将思路从科学的牛角尖里拔出来,让大脑的另一半活跃起来,这才是完整的头脑。
归根到底,我们不可能割裂与中国哲学的继承性。中国哲学的本质是审美,不是分析。我们在科研职业过程中会产生各种情绪,这与科学的理性精神不相符,因此我们常常很痛苦。何不以审美的眼光看待科学本身,而以哲学思考修正我们的行为呢?如此,我们还学不会自我慰籍吗?
最后用陈慧娴的一首歌“明日有明天”来激励一下那些痛苦中的科研工作者们:
流过多少眼泪,也不必沮丧,至少也比黑雨浩瀚,玫瑰得到眼泪,才特别茁壮,在绝岭中怎可以不盛放。能够哭出眼泪,已得到释放,有观众都不算寂寞,受过苦的笑容,才特别耐看,连玫瑰都因此勇于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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